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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四章
书室里头,拓拔宪早已得知了兴庆宫发生之事,被他派去那里镇守的元玄来了几次,渐渐暮色四合,天暗了下来,乌云将整个宫阙楼阁笼罩。那些人还却不准备走,偏大多身体底子不错,跪了这么久也没晕过去,被禁军围起来也昂着脖子,一副为大魏而战、死不足惜的样子。
拓拔宪靠在太师椅上,听元玄汇报最新情况,升腾起不悦。
这些人处理起来有点棘手,他是要让大量汉人进入朝堂,却也没打算对旧部赶尽杀绝,只要老实安分,为了朝局安稳,他不会动用重刑。一方面也理解他们难以接受在何处,披麻戴孝就披麻戴孝,闹过也就算了,于他无伤大雅。
但在兴庆宫闹了这么久还不知收手,在他看来失了分寸,隐隐在挑战君臣界限,以为人多就法不责众,逼着他接受他们所请。
“陛下,臣还听见那些大人们在喊……”元玄罕见迟疑,没把话直接说出来。
“说!”拓拔宪鹰眸眯了眯,嗅出复杂意味。
“说陛下中了毒,是娘娘下的,要请宫外的名医问诊,救陛下之命。”元玄低下了头,转述。
拓拔宪一听,“胡说八道!”他马上站了起来,瞳孔微微放大,怒目而视的样子,看着骇人。却没朝元玄发出来,罪不在他身上,要找也是找那些人算账。他背着手在书室里走了走,冷静了些,偶然看见墙壁上悬挂的剑鞘,压下去的火气又起来了,踱步去取了下来,将剑鞘一卸,丢在了地上,拎着剑柄在手,对元玄道:“和朕来,看看那些人是不是想造反!”
“臣斗胆请陛下留步!”侯闻方熬了药进来,看到的就是人往外走,还提着把剑,不知要去做什么。他差点没端稳药碗,壮着胆子拦了拦,隐晦道:“眼下已到了要紧之时,再急的事,若可以借旁人手办的,陛下不如就稳在此处,不必亲力亲为。”
“你是好心,碗放里头罢,朕回来就喝。”拓拔宪并未停下脚步,与他擦身而过,身上隐隐有些药味。
侯闻方眼睁睁看着他离去,有种不好的预感,不听话的病人向来都……好不容易等到春日宴发出来了,只要扛住最后几次,猛药接连灌下去,这毒也就解了,偏偏今天才喝了一剂药,就出了意外。
……
拓拔宪到兴庆宫时,有人抬头看见了他,还有他手上的寒光宝剑,惊促地喃了声“陛下来了”,跪着的众人才知道,看了一眼就低下头去,压在地上的手掌握紧成个拳头,屏息凝神。
拓拔宪从人群里走过,跪得密密麻麻的一片,但他走过的地方都自觉散开了,麻衣摩擦地面的声音窸窸窣窣,像无数只小虫在安静地爬。
拓拔宪走到了人群面前,停下,目光在每人身上扫过,夜里的风吹来,人群里的众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战,瑟缩了一下。
“朕对你们很失望”,拓拔宪的声音在空寂的夜里显得悠长,其中的惋惜之意也更明显,“被人当做了棋子还不自知,以为自己在做什么为国捐躯的壮举,其实是愚蠢,愚不可及!”
人群中越发沉默,但能让人感觉是种抵抗,并不赞同他的话。
拓拔宪拖着长剑在前面走过,剑尖与方砖表面接触时的声音令人牙酸,像一点点放出人身上的血,血滴在地上,滴滴答答,绵延无尽头。
“不服气?觉得朕说的有错?还是认为朕被女人迷昏了头脑,变了,不再是你们的可汗了?”
底下的有了些骚动,尤其听他说起可汗的称呼,热气冲上了脑门,抬起头红着眼道:“陛下既然还记得您是鲜卑人的可汗,为什么还要让汉人女子入宫,还让她做陛下的皇后?陛下骂臣愚蠢,臣确实不懂,就算是今日被处死,也要死个明白!”
“好!你敢问这个问题,说明你就比剩下的这群哑巴强。你说的没错,朕想立后,还是想立汉人为后,不仅如此,朕还想让汉魏放下这几十年的血仇,在这片土地上真正成为同舟共济的一家人。”拓拔宪道。
“为什么?那群手下败将,半点血气都没有,战场杀我们人的时候只会用阴谋诡计,现在还要我们和他们共享这片土地?陛下,臣不服!臣就是死了也不服!”
“你不服气,事叫你服气,你和朕置气没有用”,拓拔宪站在那儿,冷静得像个没有感情的神祇,“还记得我们鲜卑刚进入洛阳的时候吗?乱,超乎寻常的乱。到处是刚没了主人的屋宅,还有人家藏了几辈子的家私,刚打下的地方谁不眼红?人管人是管不住的,人人都有私心,朕下过死命令,敌不过不要命的人多。杀多了这些有功之臣,朕不心疼吗?最后是怎么解决的?用了汉人的律令。这只是其中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。但凡你们有心,七年来,可以看到我们鲜卑长于骑射、武功,农事上不如汉人,选拔人才的制度要靠汉人,朝廷怎么收钱也要问汉人。当初宋国武力也不弱,结果呢?亡国了。现在轮到我们了吗?没了宋国,我们也开始走他们的老路了,固步自封,我们当初可以打入洛阳,北边的柔然为什么不能?我们比柔然强在哪里?上天偶然眷顾了鲜卑,朕不想把这得来不易的机会拱手让人。至于朕是不是危言耸听,你们自己睁开眼看,用心看,用脑子想!朕有太子,你们年纪大的都有孙子了,为了后代计,要不要继续留在这里披麻戴孝,要不要让鲜卑毁在你们手里,还望各位三思后行!”
这次人群中陷入了更久的沉默,很多人都在思索,也有人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麻衣,想把它脱下来。
拓拔宪闭上了眼,“汉人讲,知错能改,善莫大焉,朕给你们一个机会。现在走的,朕既往不咎,当做今晚的事从来没发生过。”
人群里阵阵骚动,有人看了看左右,脑袋朝宫门那里甩了甩,几人便结对朝外走了。
拓拔宪睁开了眼,将剩下为数不多十来个人一一看过,“至于还不服气的,今天晚上,就在这里,在老祖宗的面前,咱们君臣也做个了断!觉得朕这个皇帝做得不好,朕放你们回草原,十年之内朕保证不动你们。你们有本事招兵买马,有本事扩张自己的势力,朕就看着,等哪天和朕一样把洛阳打下来,朕这个位子让给你们坐,你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,而不是在这里教朕怎么当皇帝!”
“臣不敢!”剩下的人惶恐磕头,“臣这就走!”
最后走的那两个走前悄悄观察了一番,发现那人面色如常,也和往常一样高大英武,丝毫看不出什么中毒的样子,带着满肚子恐惧和惊疑离开了。
不是说陛下身体抱恙,被人激怒便可能……
若都是假的……那他们……
那两人头皮发麻,到最后飞跑起来,很快便没了踪影。
“陛下,人都走了。”元玄见眼前之人久久不动弹,只是目视前方,望着众人离去方向,说了句。
话音未落,只听见天上骤然打了个响雷,苍穹被什么劈开了一道裂缝般,白光闪现。
拓拔宪却眼前一黑,四肢失力,手里的剑掉落在地,铿铿弹了几下,不再动弹。
……
打了几个雷后瓢泼大雨忽然就下起来,宫城地下的水道暗流涌动,才睡下的宫人们又赶紧爬了起来,怕有什么意外。
文令仪还没睡,拿着个虎头布偶坐在灯旁,被雷声吓了一跳,问春羽人回来了没有。
春羽正把窗子关好了,里间有些闷人,干脆叫人多取几把扇子来,扇着空气也流通些,屏风也挪到边上去。听见她问,倒了杯茶送过来道:“还没呢,今日指定是事情多,绊住脚了。娘娘先睡罢,陛下回来了见娘娘还没睡只怕要生气。”
文令仪本来有点困意的,被这几道雷声打没了,又总是想起她说兴庆宫在闹事,心绪不平。鼻尖嗅到了从门缝飘进来的雨水腥气,更睡不着了,“你派人去看看,问清楚他什么时候回来,我再睡。”
“早就派去了”,春羽站到身后给她揉着肩,“只是一直不见回来,雨太大了在哪里躲着也说不定。要奴婢说娘娘还是睡罢,不然明早起来头疼,吃药也不顶用。”
文令仪看了眼窗户,风刮得很猛,雨也下得急促,像有黑影来来回回被打到窗户上,动静大得吓人。
“……叫人在门外看着,躲着点雨,看见人回来了大声些,让我听见。”她压着惴惴不安的心口,吩咐道。
“好,奴婢去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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