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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. 第 2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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余皆昏暗,只其中一间门口的灯架上摆着一盏美人纱灯。她掀起薄纱灯罩,探手取出中间燃烛,递给赵芳庭,自己开了门上锁头。

那门被推开,发出吱嘎的悠悠颤声,里头暗得不见五指。赵芳庭摸到一架灯盏,倾烛点燃了,登时一屋橙黄尽染。他一面将屋下剩余几支残烛点着,一面打量整间屋子。

说是柴房,并不见一点干柴,却有一面几层的架子,零零碎碎摆了许多鞭子、烙铁、拶指之类,还有些稀奇古怪、名字也叫不上的腌臜玩意儿。架旁设着一列六幅的彩绢屏风,绢上精描细绘了六般恩恩爱爱的春.宫秘景,设色图样既雅且艳。赵芳庭头一次进屋,看得挪不开眼去。

透薄的彩绢后隐隐透出些形状来。他定定细看,却是个方方正正的铁笼,刚好够一人舒臂伸腿,却再挤不进第二个。

“娘子这恩威并施的本事却是不错。”他笑道,便再转过屏风,看里头光景。

笼子里蜷着个人。

若不是那一堆褴褛破衫里有瑟瑟的微弱起伏,赵芳庭差点要错认成一团杂碎。他细细辨认,这里是头、这里是背、这里是脚……

“你说她是个小娘子?”他晃晃脑袋,觉得该先问一句,“……还活着?”

“活着!”折柳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,气也不知是冲谁撒的,“本来也没想将她畜生似的关着。原先还有个丫头同她一起,只放在屋中,不料两个相互撺掇着外逃,教那个跑了。万幸七百两的这个被逮回来,这不只能投在笼子里,少与些饮食,好教她乖顺服帖些,却又成日价哭哭啼啼,惹人心烦。”

赵芳庭从这一面踱到那一面,那七百两小娘子只把头闷在臂弯里,缩得比个栀子灯大不了一点,只是看不见脸。

“抬起头来。”他温言软语。

那人不动。

他回看了眼折柳,带出三分笑来,又道:“你莫怕,方才你娘说要一碗蒙汗药药倒了你,污了你的清白,是我拦下了她。”

笼中人几不可察地动了动,衣衫摩挲间,便透出了那瘦骨伶仃的脊梁来。

折柳又抽出帕子来拭汗,只觉得这闷不透风的屋子里又暗又潮又热,还隐隐有股不大好闻的味儿。

但为了她的七百两,无论是冲鼻的汗味馊味,还是赵芳庭的取笑,她忍了下来。

笼中再没了动静。赵芳庭又道:“你是好人家的女娘,本不该沦落行院,不若咱们商量个去处,既不教你遭人耻笑,也顾全了你娘,可好?”

他耳目好,既见得那小身板儿耸了几下,又听得了臂弯里头有细微的抽泣,便知有门路。而折柳在后头不声不响地立着,眼眉上挑的模样,尤其惊讶他哄骗人的本事似的。

赵芳庭又说了第三层。

“你可知,这一行院人等,尤其是别个小娘,她们自小入这行,吃了多少苦头,就盼着有朝一日赚了点银钱,赎了身去,重做个清清白白的人。现而今钱都花在了你身上,你娘掏光了家底子,小娘们可怎么活呢?难道坐看青玉阁垮了,她们沦落成更贱一等的营.妓?为你一人,毁了那么多小娘一辈子,你可心安?”

也不知是哪一句打动了她,最终,那张脸抬了起来。

想来,赵芳庭觉得,经历了遽然变故,从云上跌落尘埃,像畜生一样在笼子里关了几个月,日日夜夜的折磨啼哭,再貌美的女子也光彩不到哪里去,必然骨瘦嶙峋、形状枯槁。

但他倏而忽略那张泪污混布的脸,瘦脱了相的尖下巴,甚至忽略了满头飞蓬似的乱发,只看见了额发下那双莹莹澈澈的眸子。

秋水为神,星点为芒。隔着琉璃揉碎的斑斑泪珠,他仿佛看见了一整个濛濛雾漫的江南。

只这一双眼,她若笑起来,不知要勾走多少王孙公子的心魄;这小小的青玉阁,又不知要惹出多少是非来。

赵芳庭咽了下喉头,觉着有些干,对折柳道:“爱卿。”

“呸,谁是你爱卿。”

“爱卿,折柳娘子,”他道,“听我一句劝,这女娘,你趁早把她打发走为上。她迟早要为你惹来祸端。”

折柳满心的不以为然,“她若不是这么一副好相貌,我是吃饱了撑着,千辛万苦把她救出来?”

暑气裹挟尘泥的酸败,往人鼻缝里钻。偏生他们又冷场了一晌,赵芳庭知道折柳貌似精明,实则一根筋拧到底,知劝她也没用,只得安慰自己,再弄不到银钱,总之先辈扫地出门的是他,自也不必替这才好了一个月的露水爱卿担忧。

忽而,听笼中那女娘开口,低、哑,彷如在污尘里被碾碎的明珠,“……我没有,求你救我。”

她重又低下头去,有气无力的样子,使赵芳庭再看不见那水一样的朝雾眸,却只见两点湿意,晕开在了她身下的尘土里。

·

应怜想,恐怕这一辈子,就这么无望了。

要么最终熬不住,折倒在这个“娘”手里;要么像上辈子那个娘一样,一头碰死在祠堂碑前,就当着她的面。

……上辈子?

她昏昏沉沉,总觉得两番已隔了世,否则怎会有一个应怜坐在天上明月里,欢笑无尽;另一个应怜却身如蓬草、辗转飘零,被折断又践踏?

她娘往常总点着她的额,叹着却怜惜道——我这小女儿,般般都可,就是胆子太小。

我的确太怯懦,否则应该早在变故那日,就随着娘一起,也碰死在碑上,让我的血重归她的血里,我的肉和她埋在一处。

她眼眶干涩,总以为泪已淌尽,却又止不住地流出来;就像她以为此身已经跌底时,偏又逢了更恶的舛途。

“我不想……你救我,”她咽下泪,脸上被咸湿皴得刺痛,攥着膝上已辨不清颜色的破罗裙,手指紧到发白,用平生最大的胆气,横下一条心道:“那些女子……也不是我害的,我清清白白,不受你挑唆!”

笼子虽不如墙,到底是生铁做的,足够坚硬,等那两人一走,灭了烛火,她就撞上去,一下不行,就两下、三下……

娘在奈何桥上,略闭一闭眼,莫要看她那么狼狈的模样;再等一等她,她迟了些,到底没太晚,他们娘儿俩相携着过最后一程,来世还成亲缘。

元羲……

还有元羲。

她千盼万盼,望眼欲穿的人,怎么到头来一面也没见着。他此刻在做什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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