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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04 章 香江往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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整个二楼走廊都是寂静的。

廖江生一言不发地看着手里的报告纸,眉头越皱越紧,那神情不像在看亲子鉴定,倒像在看自己的病危通知书。

于是身后女仔的呼吸声也越发缓慢,气若游丝,仿佛马上就要厥过去了。

如果此刻游略回头,就会发现廖平静面色煞白,摇摇欲坠,全靠谢柏瑄的支撑才勉强站住。

很奇怪的表现。

但他没有。

他只是盯着走廊尽头那颗在地板上翻滚的小松果发呆。

廖平静和廖平真,不管是谁亲生是谁取代,他们的人生都有主干,无非是生长在哪条枝节的区别罢了。

唯有原主来说,他的人生就像这颗落果。

在某一个萧索的冬日,正好窗开着,正好起风了,正好被卷入豪华的别墅屋内。

而后孤零零挣扎于窄小过道之间,等待风停,等待枯裂,等待菲佣清洁扫地,等待垃圾车将它送入垃圾堆。

看似见多识广旅程丰富,其实根本连颠沛流离这样的形容词也无法使用。

因为生命早在从树上掉落那一刻就已经终止。

所以,哪怕那颗松树蓬勃参天,也不可能再寻到一根枝节供它汲取阳光雨露。

想要脱困,就必须趁着风停之前,重新把自己送回窗外。

而后埋入土壤,生根发芽,长出新的松树。

虽然很难,但这是千万条死路中,唯一能走通的解法。

“什么意思?”

恍惚之中,耳畔忽然传来廖江生的询问声:“略仔,你可不可以给我解释一下,这是些什么意思?”

疑问句,尾音却收得很紧,比平时严肃了不止三分,甚至还带几丝不悦。

十分罕见。

要知道廖氏当家人是出了名的好脾气,平时不论在公司还是在家里,都喜欢走爱开玩笑的亲民路线。

哪怕之前在医院骂廖平真,他也没有用过这般正经语气。

看来是真的认真了。

游略抬起头,视线缓慢落到他手上,似乎在反应着什么:“解释……这份报告吗?您没有看懂?”

廖江生手上这份鉴定报告,其实是谢柏瑄重新编辑过的。

最开始,考虑到保密性,谢

柏瑄送到私立医院的检测材料并没有标明所属人的身份信息、

后来廖平静非要先去找她三哥谈一谈,为了把材料丢给游略看时不多费唇舌,他只能另外把蔡珺和廖平静的名字给编辑上去。

事实证明效果显著——游略在几秒钟内迅速get了这几张纸要表达的核心信息,没有半句废话。

也就是说此时此刻,廖江生同样能够在其他人不多费唇舌的情况下看明白鉴定结果。

他只是……结果太过荒唐难以置信。

要不是小女儿紧张的脸色和谢家小公子眼中的敌意不似作假,他都要怀疑是小辈们在提前过愚人节搞恶作剧了。

逻辑混乱大脑宕机许久后,廖江生决定把问题抛给了平常最靠谱的继子,期望对方能自己从这迷惑惊愕的状态中解救出来。

然而青年稳步推进:“好,如果您没看懂,那我给您翻译一下吧。”

嗯?

“如抬头所示,这是一份亲子鉴定报告。因为谢少拿着廖妈和平静的DNA信息去做了鉴定,鉴定结果表明,廖妈是平静的生物学母亲。”

“也就是说,平静同我阿妈其实并没有血缘关系,她应该是廖妈的亲生女儿。”

“这样解释,您明白了吗?”

……

谁要你把内容再复述一遍了!

他想听的是这个吗?!

如果此刻走廊有音量检测仪,显示的分贝值肯定低于30。

其中呼吸声就占据了29分贝。

“你们究竟在搞什么?”

廖江生的气息重而急:“青天白日的,在同你们廖爸开什么玩笑。”

“没开。您知道的。我们都不爱开玩笑。”

“那你现在的意思是,平静在家生活十九年,忽然有一天莫名其妙地做了这个什么鉴定报告,就鉴定出她不是你阿妈的亲生女儿?还说她十几年来都认错了阿妈……荒唐!那平真呢,平真又是怎么回事?如果平静是你们廖妈的孩子,难道平真是凭空冒出来的?!”

游略想了想:“平真也是您的孩子。从我了解的信息,应该是她们两个互相认错了。”

“她们没认错。”

身后传来一道凛冽男声,语带讥讽:“游三,都这时候了还想粉饰太平?

婴儿哪里来的本事刚出生就认错阿妈。我看根本就是林季芹故意掉包的吧。”

哦好吧。

判断力的确很敏锐。

青年从善如流道:“嗯,是我阿妈掉包的。”

“你……”

又来了。

那种一圈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又来了。

谢柏瑄原本就不多的话被全部噎住,眉头皱得死紧。

不晓得为什么,明明所有证据都是对他们有利的,应该理直气壮胸有成竹才对,但从刚才开始找上游略,好像事情就一直在往一个计划外的失控方向走。

“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?”

霸总都如此,更不用说廖江生:“略仔,廖爸年纪大了,玩不得这种心跳游戏!”

“什么心跳游戏?”

游略还没来得及回答,楼下就又出现一道少年音。

原来是五公子廖文聪拖着他四哥廖文彦上来喊人了。

“哦嚯,我知道了。原来你们一直不下楼吃饭,是躲在上面偷偷打游戏啊!”

廖文聪年纪小,性格活泼,瞅见站在走廊上不动的哥哥姐姐和阿爸,有些奇怪,问句连珠炮一般:“你们怎么了?游戏打完了?阿妈让我来喊你们下楼开餐。她问你们有什么事情不能吃完饭再说,大家都已经等了你们好久了……阿爸,你们到底咋了?”

问到后面,再迟钝的人,也感受到了氛围的不对劲。

廖平静艰难弯唇,试图遮掩:“没事,我们跟三哥借熟……”

“还是下楼说吧。”

游略直接打断她,看向廖江生:“饭桌上趁着人齐说清楚了,也免得之后再一个个解释。”

“不是三哥!这件事情……”

“走吧。再等下去菜都凉了。谢少爷是第一次来吃月底的例饭,别让廖妈觉得她招待不周。”

“……”.

为了欢迎谢柏瑄,今天餐桌上的饭菜确实比平常吃团圆饭时要丰盛许多。

甚至还有一只五斤的澳龙。

这是阿姨知道廖太太看重前来做客的谢家公子,特地费了大劲买到的。

老大一只摆在圆桌中央,显得很是壮观。

只可惜时机挑错,全员上桌快半小时了,也还是没人动筷。

大家神态各异,有歇斯底里而被强制闭麦的,有心绪不宁四处看眼色的,有胜券在握肆无忌惮的,有茫然无措忐忑不安的,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。

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还属坐在主位的廖太太蔡珺。

因为生病,她穿得比旁人要厚许多,头上带着手织的毛线帽,肩上披着厚围巾,倚靠在特意定做的家庭轮椅上,面带愁容,时不时发出几声咳嗽。

比起头疼旧疾,更像是什么病入膏肓无药可救的重症患者。

虽然这个想法着实冒犯甚至恶毒,但游略总怀疑廖太太有故意夸大的演绎成分。

毕竟记忆中,原身经历断指重连,在医院休养复建、甚至被杂事折磨反复高烧的时间段,也没有这样气息奄奄过。

……扯远了。

总而言之,此时此刻,餐厅气氛非常糟糕。

那几张薄薄的纸早就已经全员传阅过一遍了,被端端正正放在廖太太面前,无人敢动,也无人敢开口。

生动形象上演世界名画《最后的晚餐》。

“略仔。”

最后还是廖太太率先打破寂静,咳嗽两声:“既然你趁着今日吃饭人齐,特意给我们看这个,想必是有话要讲的。没事,廖妈承受得住,都是朝夕相处的亲人,打断骨头连着筋,你想说什么,直说就好,不必拐弯抹角。”

“我没话讲。”

游略放下杯子直言:“方才已经说过了,报告是谢少爷带过来的。只是平静不好意思出面公开而已,所以我帮忙当个传话人。整件事情与我并没太大关联。”

“我没有!”

廖平静噌的一下站起来:“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告诉你们这件事,是三哥误会我了!我本来想永远瞒着这个秘密的,谁都不知道,只有我知道,这样就不会有人吵架,不会有人不开心。更何况大妈旧疾复发还没好,我怎么可能挑这个时间来公开这样的事!”

可能是太过委屈,饶是她这样软的性子,也忍不住朝着游略气急败坏起来:“三哥,你怎么能这样。我明明跟你说过我不要告诉大家的!”

“那你为什么告诉我?”

廖平静怔住:“什、什么?”

游略回视她:“既然你从来都没想过要告诉大家这件事,为什么偏偏

告诉我了?”

“我……”

“是觉得我不会同你吵架,不会不开心吗?”

“……”

“而且还是挑的这个时间。”

他敲了敲桌边的拐杖,语调缓缓:“你看,我也新疾未愈来着。”

女孩张张嘴,欲言又止。

“你这是在做什么,审问罪犯吗?”

谢柏瑄对他咄咄逼人的态度很反感:“整件事情最大受害者是谁大家心知肚明。怎么,你觉得平静被林季芹害得这么多年错认阿妈,在廖家忍气吞声受尽委屈是她活该?还是说,朝受害者发脾气就是你的本事了?”

“那你们为什么不去找我阿妈?”

谢柏瑄被堵得一下没反应过来:“啊?”

“既然那么委屈,为什么不去向加害者讨个公道,反而来找我?”

他问:“难道是希望我替我妈跟你们忏悔?”

谢柏瑄愣了愣。

“所以,在我的逻辑里,你们应该是觉得我阿妈看到这份报告后会刻意隐瞒,才想先找个不包庇的第三方来帮忙公开——不是这样么?”

青年抬眸:“不然的话,我真的很难理解,为什么全家这么多人,偏偏挑中了我。”

……

这是游略最想替原身问的问题。

没错,当年替换孩子,他也有份。

如果说林季芹是这场案件的主谋,那他就是当之无愧的帮凶。

可这个内幕全世界只有主谋和帮凶自己知道。

谢柏瑄或许能从林季芹的态度里推测出她不清白,甚至断定是林季芹主动、刻意、心怀叵测地调换了两个女孩,但他总不可能复现出十九年前的每一个步骤吧?

这样的金手指哪怕出现在侦探推理小说中,也会被读者无情批判成是作者写崩了。

既然这样,廖平静为什么非要把鉴定报告拿给他看?

原纪录片里给的解释是:游略因为她而受重伤差点残废,断送了原本大好的职业生涯,她感到愧疚,所以才选择向家里其他人隐瞒真相,而仅仅只是透露给了三哥知道,好让三哥安心。

安心?安的什么心?

如果真是为了报答三哥不想让三哥担忧,她反而应该把秘密死死守住才对吧?

平白无故跑过来丢一份鉴定报告给三哥,让男友对三哥颐指气使地数落一番,而后再保证:我绝不会对其他人讲——难道不是一种故意折磨当事人精神状态的PUA行为?

从“廖平静善良体贴想报答哥哥”的角度出发,游略根本没法解释她这一连串奇奇怪怪的举动。

但从现实角度出发,逻辑反而很好理顺。

因为达摩克利斯只有高悬于头顶之时,才最具有威胁力。

一旦坠落,便会迅速失去作用。

换做他是廖平静,他大概率也会这么做。

很多时候,旁观者未必清。

观众看到纪录片的这段情节,会认为廖平静一定非常想公开真相,认回自己的亲生母亲,二太太林季芹则需要尽办法地阻拦秘密暴露,维护自己在廖家岌岌可危的地位。

可事实上,此时此刻,对于廖平静来说,隐瞒远比公开要好。

而对于林季芹来说,越早暴露反而越有利。

廖平静和廖平真都已经十八岁了。

假设此刻真相大白,廖家能作何反应?

把二太太跟六小姐赶出家门吗?

不可能的。

林季芹在公司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,手里负责的部门和几个项目都是利润大头,把她赶出家门,廖氏必定伤筋动骨。

廖平真不是廖太太的亲生女儿,却是廖江生的亲生女儿,同时还是被动的受害者之一,没有任何理由去让她来承担父母辈犯下的罪责。

那么,大张旗鼓地举办一个澄清晚宴,让廖家五小姐和六小姐官宣排名,从此回归正位?

也不可能。

最起码廖江生自己就接受不了。

他百分百觉得这是丢廖家自己的脸,让外人看笑话。

况且廖平静和谢柏瑄的婚约已经定了,往后谢太太的名头,远比廖家小姐来得更上流风光。

反而是廖平真,还需要借着“嫡女”这个身份,再寻一门好亲事。

联姻联得好,对整个廖家都有利,那凭什么非得向外界公开家事,既丢了面子又丢了里子?

廖江生不会允许。

顾全大局的廖太太也不可能同意。

所以,在外人眼里,廖家会永远是原来那副模样:融洽、热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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