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晚来天欲雪》小说免费阅读 qqdu.cc
马蹄声急,比天光更迅速地席卷这座宫城。
那人半跪,盔甲上的水珠一滴接着一滴地落进地毯,银质臂章磨得锃亮,看不出名姓。皮革制式的护腕同样伤痕累累,脖颈处一道泛白的荆棘状疤痕蔓延而上直到额角。
他低着脑袋,手里供呈一道军报。
好生面熟。
我手里捏着那封被谢晚拼好的信,识趣地站在一旁。
谁都没有开口。
这究竟是急还不是不急?我忍不住又多看了那人几眼。
这才想起来,前年花朝节,我应是见过他。
“陛下,周楚人越过边境防线,七日前已到无量山。”
陛下还是不说话,盯着手边的那只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我也不敢说话,毕竟我的小命现在捏在他手里,切不可妄言。
“如此心急。”
他拿起那只朱笔,缓缓在折子上圈了一个圈,“难堪大任。”
“想要谁?赵谚?”
他似乎对那一笔并不满意,随手扯过另一本奏折又胡乱地画了几笔。
我当然知道批阅奏折不会般敷衍。
所以这案上所有的折子,他都看过了。
他都不满意。
“可惜了,赵小将军现在是下不来床的。”
喟叹一声,视作惋惜。
“秦颂?徐之垚?萧祈安?”
他嘴里说着我都耳熟的名字,每一个尾音上扬得似乎都带着十分的欢愉,“到底想要谁?”
“父皇。”
谢晚像是听不出上位者喜怒,手里握着半折的血色箭羽,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太和殿。
“朕是天子!”
陛下愤然而起,案牍凌乱纷杂散落在空中,又如瓢泼大雨洒落在地上。
“秦颂多谋,自小熟读兵书,沙盘推演算无遗策。之垚当断,维谷一役抽身向北,保全左营数千性命。祈安善战,带领十数人夜袭敌营竟也能斩获首级。”
“就连李渊,百步穿杨箭无虚发的本事也可堪重任,至于宴初……”
谢晚的手有些发抖,血色箭羽上零星几点白那么突兀。
这是刺破兄长胸口的那只箭。
“难道父皇不清楚吗?”
“他是下一个祁序川。”
我真的是长大了,长大到能和仇人心平气和地谈交易。
我难道不知道吗?我知道的。
李渊,是一箭射伤我兄长的男人。
我恨吗?我恨。
可是他留了兄长一命。
他在帝王的威逼之下,留了兄长一命。
我该恨的,是这个口口声声都是“朕是天子”的男人。
可是我,什么也做不了。
旧案昭雪,需得名正言顺,需要天子低头下罪己诏,向天下众人承认自己的错误。
那些过去既要堂堂正正地活着,就得堂堂正正地谋个清白。
门外不合时宜的风,伴随着光电雷鸣,把雨丝送了进来。
陛下可怖的面容一霎时就像是空洞干涸到没有神智的面偶。
我眼睫颤动,还是没有动作,我都快要忽略我自己了。
过了好久,久到香炉里的龙涎香都好似散尽了气味,久到太和殿前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官员,久到西境的第二封加急军报也踏马而来。
“停舟,一切到此为止。”
“你想要的人,朕都能给。”
陛下好像妥协了,他慢慢弯腰捡起脚边的那封奏折,随后放置在案几上。
而那两封加急军报依旧静静地躺在风尘仆仆的军士手里。
他好像才想起西境战事告急,右手微微向上抬了抬,荀公公赶忙上前把军报递了上去。
他没接,眼神飘到我身上停滞不动,我识趣地往前走了几步,接过荀公公手里的军报,恭敬地呈送给他。
谢晚始终和我只隔着三步距离。
陛下依旧没接,他甚至没拿正眼瞧我,声音冷漠地像是深冬寒潭:“赵谖,你说胡话的水平倒是见长。”
这话对我而言没什么震慑力,他不过就是想拿我昨晚撒的谎话来拿捏我。
陛下还真是多疑,他明明早就拿捏我了,不是吗?
“想好了吗?”
“陛下!”
乱糟糟却异口同声,和陛下轻如蚊蚁的声音比起来,门外那道激昂的更抓人耳朵。
“陛下!西境战事告急,还望陛下早做决断!”
“万不能让周楚人越过无量山!”
先皇还真是厉害。
北境边境线绵延万里,他在位时也保了十年安定。东境与四国接壤,冲突不断,但也不落下风。西境和周楚相互试探数十载,竟还能翻过不周山,压过周楚十数年。
只是选太子的眼光差了些。
先太子为人暴戾,甚至暗里勾结乱党余孽手足相残,他却始终没动过废太子的心思。
这才逼得陛下做出殿前逼宫,这等僭越之举。
陛下不为所动,殿外官员对他的劝谏亦是充耳不闻,他只想听到我的答案。
“我想要的人,父皇你都能给?”
谢晚从我手里拿过那道军报,紧接着和那支白羽箭一并递了过去,随后牵住我的袖子,身子往前一步挡住了陛下的视线。
陛下没有迟疑,慢吞吞地接过去,说了句不相关的话:“金梧使臣已到京城。”
“儿臣有一人选,不知父皇会否同意?”
他并不等陛下的回答,又开口道,“前户部尚书之女,李采薇。”
殿外适时又传来两道声音。
“陛下!倘若金梧使臣得知赵小将军正重伤调养,两国和谈恐怕是……”
“陛下!和亲一事也不可再拖了!”
我一直觉得女子和亲,昭示的是上位者软弱无能。
父亲曾和我说过,和亲是以一人之躯,可保万民的事。
那时的我知晓些权贵内宅阴私,觉得女子实在可怜,立马反驳说,这世道女子本就艰难,条条框框束缚着,行差踏错一步就会被家族舍弃。
保卫家国建功立业的事男儿尚且做不到,却想着让女子来受苦,实在是卑鄙无赖。
可当我一路南下,见识百姓苦难后,更知帝京风调雨顺,那点内宅阴私皆是权贵踩着万民的脊梁骨生出的恶趣味。
更觉得这世道凭什么让女子来受苦?明明大多好处都给男儿享了去。
可现在我动摇了,我好像也开始漠视世道加具在女子身上的苦难。
我时常在想,我既能为了父亲、兄长舍弃自己,那我为何不能为了百姓舍弃自己?
毕竟我这么多年富庶养人的好日子,也是踩着万民的脊梁骨得来的。
我和那些内宅不受重视的女子不一样,我得到了最好的,理应承担更多的。
更何况……
我望着谢晚隔着衣袖与我交握的双手,他在坚定地把他的爱意传递给我。
我已成他的软肋,那他的这条路就不容易再走下去了。
他会分心,会患得患失,会被人拿捏掣肘,他这么多年的谋划将会功亏一篑。
就算旧案能够得已昭雪,一切也不会那么清白。
但我没有动作,我怕任由他牵着我,任由他挡在我面前替我承受风雨。
我总是贪恋人和人之间的温度。
“陛下。”
他的紧张在意,通过指尖力道,和盘托出,我越过他的肩膀去看陛下,正好能看到陛下金冠上的那颗红宝石,
“陛下怕不是忘了,她也算是贵妃娘娘的远方侄女,把她收作郡主,更名正言顺些。”
手里的那封手书,支离破碎却又被强行愈合,条条裂缝穿梭在字里行间,只是看一眼就能让人喘不过气来。
这是我通过刘东延的手抄拓本,忙活了四个通宵,伪造的皇后手书。
但这是我写的,只要是我写的,那就是假的。
假的,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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